5毛钱的滴鼻净、8毛钱一小瓶的氯霉素眼药水、1块钱100片的扑尔敏……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些管用且价低的药逐步淡出了人们的视线,似乎再也找不到了。北京商报记者通过多日走访药店和医院发现,5块钱以下的药几乎绝迹。
在这个并不缺医少药的年代,廉价药越来越少,是药品定价机制出问题,是公立医院药品加成制度推高价格,还是企业唯利是图?这些原因好像都在迫使药价节节攀升以及廉价药逐步隐退,又似乎都不是那个最重要的推手。
记者调查
跑遍十家药店找不到一瓶滴鼻净
买一种便宜药有多难?北京的刘扬先生说,他为了买到一瓶缓解鼻塞的滴鼻净,几乎跑断了腿。“15年前这种药5毛钱一瓶,后来涨到8毛,有的地方卖1块,但最近两年,我在药店再也买不到了。”刘扬说,自己从小患有慢性鼻炎,一到冬季就会鼻塞、流鼻涕,中药西药试过很多,效果都不明显,只有滴鼻净才会缓解症状,严重的药物依赖让刘扬在冬天还未到来的时候就要开始备药。
然而,就是这种用了十几年的小药,让刘扬费尽周折,即使发动了家人帮忙找,也没能在药店中发现滴鼻净的半点踪迹。刘扬说,自己最终以每瓶1元的价格在淘宝网上才成功买到滴鼻净,为了防止明年买药更加困难,刘扬以批发的形式一次性购买了几十瓶。
北京商报记者日前以缓解鼻塞的滴鼻净、治疗消化不良的乳酶生以及缓解牙疼的牙周宁片为目标,探访北京金象大药房、好得快大药房等六家药店,发现这三种便宜药要么没有,要么就是被摆在货架最下方,顾客难以找到,而店员总会推荐给北京商报记者比这三种价格贵上数倍的药。
在金象大药房西坝河店,北京商报记者提出想要购买一瓶滴鼻净,店员首先推荐的是一瓶喷雾的中成药,在北京商报记者明确表示这种中药对自己无效后,店员又推荐了一种标价为13.5元的西药成分滴鼻药水。在位于和平东桥附近的好得快大药房里,店员首先向北京商报记者表示没有滴鼻净,而且“西药副作用太大,中药没副作用”,随后给北京商报记者推荐了一款售价58元的通鼻喷剂,这种药名为濞舒水,药盒上显示其为苗药。
医生青睐高价药1元药在医院几乎绝迹
药店里的便宜药少之又少,在医院,那些廉价药品就更加不“受宠”。北京商报记者同样以乳酶生、滴鼻净等药品为样本,寻访北京多家公立医院发现,这些药在医院也难觅踪影。在北京儿童医院,只有五种低于1元钱的药,为三种针剂、一种口服药和一个金霉素眼膏。
北京商报记者到垂杨柳医院耳鼻喉科治疗鼻塞,当询问有没有1元钱的滴鼻净时,医生表示,滴鼻净几乎被淘汰,现在已经很少用了,并向北京商报记者推荐价格为滴鼻净3倍左右的呋麻水来缓解鼻塞。
实际上,公立医院的医生将价格相对较高的药品开给患者的现象已经非常普遍。不久前,由于流鼻涕伴随发低烧,孙女士带着一岁多的女儿到北京煤炭医院就诊,在明确向接诊医生表示家中已有用于婴幼儿退烧的小儿泰诺林和美林之后,医生又为其开了一种口服的复方药和一种中成药口服液,总共花了100多元,并且明确表示要把家里的药先停了,吃自己开的这两种。
回家后,孙女士发现,自己家中常备的泰诺林幼儿退热滴剂中成分为对乙酰氨基酚,用于退热,而医生为女儿开的这种复方药物其主要成分也是对乙酰氨基酚,同时还包括缓解咳嗽和鼻塞的成分,对于并不咳嗽和鼻塞的孩子来说,这种药显然不合适。北京和睦家儿科主任崔玉涛在其新浪微博中表示,儿童的病毒性感冒多于一周内可以自行康复,大部分情况下无需特别服药。
企业回应
廉价药利润低退市是无奈之举
药店买不到,医院开不到,廉价药逐步退市的原因是否要赖药企唯利是图呢?长久以来,降低药品价格被当做解决“看病贵”的首要方式,而现行的药品集中招标采购制度则被认为是实现药品降价的最直接途径,每一次招标结束后都有一批药价出现下降。伴随着中标价走低,廉价老药生产利润越来越低,甚至出现倒挂,这严重挫伤了企业生产的积极性,一些中标厂家宁可停产,也不愿“赔本赚吆喝”。
自2002年以来,国家发改委降低药品的最高零售价多达十几次,但患者仍然感觉用药越来越贵。与此同时,一批廉价常用药却因此遭遇“降价死”。一些廉价的、有确切疗效的常用药,甚至是救命药的消失,总会引发患者担忧。早在两年前,全国就有多个地区出现了鱼精蛋白短缺。这种一盒售价10多元的药,是心脏病手术时的普通常用必备药,其“断档”导致许多心脏病体外循环手术被迫“叫停”,病人“命悬一针”的窘困当时让各部门将廉价的短缺药供应重视起来,一些地区以建救命药储备库等方式迫使企业加大生产鱼精蛋白。
事实上,鱼精蛋白当时还不在国家基本药物目录中,但即使一些廉价基本药,也难逃“短缺”的命运。2011年,一项对全国12个城市42家医院临床用药情况的抽样调查显示,在基层医疗机构,国家和地方增补的基本药物一般有500多种,而医院廉价药缺口已高达342种。其中,212种药价格在10-30元,130种药价格在10元以下,10元以下的短缺药中,3-5元的药品占了69%,3元以下的占42%。
廉价药供应断档的原因不难想象。人力成本上涨、原材料成本上涨、十几年如一日不变的定价让企业如果继续按中标价格生产廉价药,将遭遇入不敷出的风险,只要成本稍微一上涨,就会变成“负利润”。这也导致了个别“白菜价”中标药品的“中标死”。
日前,湖北武汉被曝出甲亢患者每天都要吃的药“赛治”已经断档,有患者跑到六家医院去买,都被告知“无货”。昨日,国内一家生产甲亢用药甲巯咪唑即赛治原料及成药的企业高管在接受北京商报记者采访时表示:“由于定价过低,公司已经暂停了该产品生产线。而停产前,100片甲巯咪唑的医院中标价仅为2元,零售才4元,但生产成本却接近5元,企业当然不会做赔本的买卖。”
据介绍,目前,国内约有1500万甲亢病人,甲巯咪唑几乎是该疾病的惟一治疗药物,为广大患者所接受。因为药厂停产,导致患者买不到药品,有的患者只能上医院去“囤药”。对此,西安一家医院副院长曾发微博称:“早上得知有的人办十张以上就诊卡抢购甲亢药,虽然短期内该药品短缺,但希望病友不要囤积,西安地区患者尽量给外地患者一些方便。”
不过,前述药企负责人也向记者透露,其实定价低是企业停产的原因之一,除此之外,也有向国内原研药单独定价政策施压的意味,“德国药企生产的甲巯咪唑同类药物,招标价格为28元。这就是所谓的原研保护,但其实一家药企在药品专利保护期内,已经通过高昂的价格赚得盆满钵满,而药品一旦过了专利保护期,就应该与其他仿制药同等待遇,再继续高价销售有失市场公平”。
另外值得关注的是,甲巯咪唑的原料药也几乎全部产自中国,但国内三家主要生产企业全部暂停生产,这一举动让外资药企的产品也出现原料供应危机,最后导致便宜的药品不生产,贵的药品也买不到。
近几个月来,甲巯咪唑甚至卖成黑市价。据了解,不少患者因急需服药而不得不通过网络购买黑市药。就是通过网络联系私人药品销售者购买,但价格要比医院和药店高出数倍甚至数十倍。
北京商报记者发现,为了解决一些廉价药成本与售价“倒挂”问题,部分省市已经在探索一系列补救方案。2012年江苏省物价局出台了《江苏省廉价药品遴选办法》,第一批《江苏省廉价药品目录》向社会公布。今年4月16日,江苏省物价局公布了十种廉价药品的统一销售价格,于5月10日起统一定价,随后再公布40种廉价药品价格,其目的就是完善廉价药的供应机制。
原因探究
四大原因致廉价药“躲猫猫”
集中招标药价压太低企业不愿做
廉价药的短缺,集中暴露了基本药物招标机制的短板。基本药物制度实施以来,虽然降低了大部分药品的价格,令患者受益,但问题也随之暴露出来。
作为药企的“娘家人”,中国医药企业管理协会会长于明德昨日在接受北京商报记者采访时表示,目前各地药品采购招标过程当中,职能部门一直在刻意压低价格,想要药品中标价越低越好,但企业的生产成本是有底线的,有的药品中标价甚至达不到成本,企业连不亏损都很难保证,更别提盈利了,这就导致了企业只能被迫放弃生产,从而使一些廉价药出现断档。“有个别省份在集中招标过程中将每支青霉素注射液的招标价定为一块八,这让中标企业怎么生产?”
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药企负责人告诉北京商报记者,在基本药物中标企业中,中小型药企占大多数。很多企业中标是为了“占坑”,就是先中标,其他的以后再说,所以就不顾成本、不顾后续生产,先抢占市场。有的企业中标之后将赔本的药品停产,不过,个别企业会选择再签一则“增补协议”,协议要求购药方在以低价购进一批药品后,再按照增补协议中提出的“新价格”购买相同药品,而二次购药的数量远远大于低价药。
北京大学卫生法学研究中心主任、北大法学院教授孙东东认为,相关部门应重新看待基本药物制度和药品招标制度,告别“唯价低者得”的局面,让药品形成一个合理的价位,照顾患者的同时,也要兼顾企业的利益,通过协商议价而不是“定死价”的方式来确定廉价药的价格范围。
数次调价廉价药换“马甲”变身高价药
为了解决百姓“看病贵”问题,国家发改委连续多年大力挥刀,降低药品价格。孙东东认为,国家发改委数次降价要求,迫使企业压低价格是廉价药逐步退市的原因之一。“这么多‘中标死’药品的出现,应该引起重视。”孙东东说。
据业内人士透露,国家发改委每次调低药品价格,都会限定药品名和相应规格,因此,个别企业只需要更换药品名和药品规格,就可以轻轻松松地走出降价目录表,再换上“马甲”重生,价格要远比限定价格高得多。孙东东说,一些药只是成分稍微进行一下调整就可以变成新药,价格不降反升。
于明德直言,政府需要做的是加强药品质量监管,并在药品定价过程当中充分听取企业的呼声,在原材料和人力成本不断上涨的时候,不要将药品价格一味压低,伤害企业的利益,最终患者吃亏。只有药价回归市场,廉价又有效的药品才会顺其自然地留下。
于明德表示,“既想马儿跑得快,又要马儿不吃草,这根本是不可能实现的。”
首都医科大学卫生管理与教育学院教授、北京市医改专家咨询委员会专家崔小波认为,尽管目前国家对生产廉价药的企业有相应的补贴,但现有的补贴还远远不够。“对于一些临床必需的廉价特效药品,政府应在税收、资金等方面给予厂家更多的政策倾斜和财政补贴,保障其合理利润,将企业的生产积极性调动起来,保证廉价特效药品供应的稳定。”
谈及未来廉价药前景,一位不愿具名的京城药企相关负责人分析,要想达到新版GMP要求,原料药生产面临全面升级。众所周知,改造生产线绝对价格不菲,谁也不愿意为了几元的药品进行大手笔投入。虽然有消息说,发改委正在考虑重新制定廉价药品的定价机制,但在降药价呼声高企之时,大幅提价并不容易,所以廉价药很可能难逃短命命运。
以药养医制度缺陷致公立医院放弃廉价药
想要“救活”廉价药,仅靠合理的定价和制定科学的招标方式显然不够。一直以来,公立医院药品加成制度也被广泛认为是廉价药隐退的推手之一。众所周知,药品超过半数要进入公立医院的药房,而从公立医院中所开出的药品是以进货价再加价15%来进行定价的,这导致了一些便宜药即使好用,也很难入得了医院采购人员的“法眼”。
崔小波认为,公立医院取消药品加成、加收医事服务费是大势所趋,医生要以药品的药效为优先考虑,而不是“利”字当头,最终只有让医生回归本身治病救人的角色,脱掉“药商”的外衣,廉价药才会越来越受重视。
自去年7月1日起,北京相继在友谊医院、朝阳医院、同仁医院、天坛医院、积水潭医院共五家医院进行试点取消“以药养医”。拿掉原先的诊疗费、挂号费;医院全部药品实现进价销售,减掉15%的加成费;与此同时按照医师职级,设置不同档次的医事服务费,最低42元、最高100元,医保患者定额可报销40元。统计数据显示,五家试点医院并未因为不靠卖药赚钱而大面积亏损,患者的诊疗费用也并未发生过大改变。
不过,有不愿透露姓名的业内人士透露,取消药品加成看似让医生去除掉了此前“卖药人”的身份,但依然不能避免企业为了让药品进入公立医院而对医院及科室负责人行贿的情况发生。北京市朝阳区非公医疗协会秘书长赵锡银表示,要打破民营医院进入医疗领域的“玻璃门”,让民营医院与公立医院站在同一起跑线上竞争,才能让优质医疗资源发挥最大的作用。
医学规律个别新药取代旧药是发展必然
事实上,一些药品的退市也由于其副作用大、过敏性强等原因被其他药品所取代。孙东东说,比如氯霉素眼药水虽然便宜,也沿用多年,但如果不在医师指导下使用,过量就会有引起患者再生障碍性贫血的风险,因此现在更多医生会向眼疾患者推荐氧氟沙星滴眼液。通过多年的研发和临床,很多过去常用的药品现在已经很少看到,这同样也是现代医学进步的必然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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